宏福苑五級火｜港台聯手遺體修復：與時間賽跑　讓破碎的告別變得「完整」

11月26日，香港大埔宏福苑，一場五級大火令數千居民失去家園，上百人的生命突然被按下暫停鍵，停留在曾稱之為「家」的地方。火災發生一個月以來，社會各界伸出援手支援受災居民，但面對死亡與失去，是一項個人課題。對於遇難者家屬，每一次回想起至親之人最後的遺容，更是痛苦的交疊延續。此時，一場完整的告別，對於逝者和家屬同重要：對於逝者來說，這是尊嚴；對於家屬來說，這是讓生命繼續向前。

在九龍殯儀館，由香港及台灣兩地人員組成的團隊，正在與時間賽跑，齊心協力修復遇難者遺體。他們用嚴謹的態度和最溫柔的方式，希望為逝者帶去最後的尊嚴，為家屬帶去最後的慰藉。「你要讓生者看到先人最完整的容貌去送別他，他才可以安心離開。」來自台灣的知名遺體修復師郭璋成緩緩道，這便是常說的「撫生者之心，安亡者之靈」。

○「我不想讓他們分開走」

Nick是參與宏福苑遇難者遺體修復的香港團隊一員，也是取得英國註冊資格的遺體防腐師。從事遺體防腐工作多年，至今他已經處理過約800具遺體。不過，縱然已經有豐富的個案經歷，在聽聞宏福苑大火時，他依舊難掩沉重的心情，「我在英國實習多年，遇到過很多個案，但是還未經歷過如此大型的災難。」

防腐師助手李尹禎是一位香港的遺體化妝師，在提及這次的遺體防腐工作時，她同樣忍不住哽咽，「以往我們處理遺體的時候，每次都是一個或者不多過兩個，他們之間也是不相識的。這次宏福苑火災，我們同時接收到一家三口的遺體，我很難接受為什麼會一家人……我不想他們分開走，所以我們選擇將三人的遺體一同進行防腐處理。」

Nick介紹，防腐師的主要職責在於通過防腐技術令遺體減緩腐化，從而便於遺體修復師展開下一步修復工作。Nick坦言，經歷一場大火，加上搜尋需要時間，很多遇難者的遺體在送至殯儀館的時候已經出現腐爛的狀態，因此防腐工作也會相較平時也會更加困難。即便如此，他們仍細緻地展開每一步工作：先通過藥物注射等為遺體做防腐處理，其後幫他們沖涼，進一步減緩遺體的腐化，令遺體處於乾乾淨淨的狀態，方便修復師展開後續工作。

「我之前接觸過一些個案，當時逝者遺容有損傷，家人哭喊希望見到他們最後一面，但當時卻被拒絕，需要封棺之後直接出殯，家屬很無奈。」在經歷這些事情後，對於Nick來說，無論遺體變成怎樣，他都希望將遺體修復至能夠讓家人最後一次瞻仰自己的親人，「希望可以幫他們在喪親的痛苦中幫助到他們closure，幫助他們接受『死亡』這件事。」

李尹禎也抱有同樣的信念，「如果我能做到他（逝者）最安詳睡覺的樣子，留給他親人見最後一面，我覺得這件事很有價值，很有意義。」

「在做完那一剎那，看到遺體安詳地躺在那裏，像睡着一樣，我會感到一些安慰——對於一件不幸的事，我有盡力做到自己可以做的一些事。」Nick說。

○「修復遺體，也是修復悲傷」

曾參與2014年台灣澎湖空難遺體修復的郭璋成，是台灣知名遺體修復師。在他看來，這次能夠來港，是一場因緣。過去他曾在九龍殯儀館做過遺體修復分享會，近年也在香港大學開設遺體修復課程。「發生這樣的災難，每個人心情都不好。我經常講一句話，作為人類，我們始終有一種共通的語言，叫作悲傷。」郭璋成說，「對於這次意外事件，單是用同理心去想，便可知曉遇難者家屬有多痛苦。為了能夠讓家屬能夠作生命最終的告別，我們選擇來到這裏。」

今次來港，郭璋成和團隊共計7人，他們從台灣自帶材料，免費為遇難者家屬提供服務。工作中，團隊主要分為三組，分別承擔重建縫合、化妝和其他支援。為保證準確性，團隊主要採取「一具一具，逐漸修復」的方式，目前已經處理約5至6具遺體。他強調，作為一名修復師，首要做的事情就是「保護大體」，因此團隊常常需要和時間賽跑。

「我經常講一句話，叫作『撫生者之心，安亡者之靈』，你要相信，沒有人願意以破碎的狀態離開人世間，沒有人願意以這種方式告別自己的親人。」郭璋成介紹，如果肢體出現殘缺，團隊會使用硅膠等材料進行重塑，也可以結合人造頭骨重塑面容五官。他表示，根據家屬提供的逝者生前照片，大致可恢復至逝者生前樣貌的七至八成。

從事遺體修復行業超過15年，郭璋成見過各式各樣的「死亡」，但是他坦言，面對遺體，作為遺體修復師呈現的只有專業性，「有人類就有死亡，有死亡就有遺體出現，死亡是我們生命中的一部分。因為有死亡，生命才會圓滿。」

「我也常常和入行的學生說，你要始終記得自己的初心，是服務亡者。」郭璋成認為，面對意外造成的遺體損傷，「悲傷」同樣是修復師們需要處理的部分——逝者已逝，悲傷留給活着的人。「生命中最後一段路很重要，你需要修復逝者的容貌，讓家屬看到他是安詳、完整地離開。」

○「看到他們容貌好轉，心情也舒服些」

Renee是郭璋成團隊中的一員，是一名在台灣學習遺體修復的香港人。提及宏福苑火災，Renee多次眼眶濕潤，「當我看到新聞的時候，真的很震撼、很心痛，事發當晚整夜沒有睡覺。那時我真的很想回來，一起做些事情。」Renee擦拭着泛紅的雙眼，說道：「恰逢郭老師告訴我他想去幫忙，而九龍殯儀館又邀請郭老師前去，我真的好感恩大家都有同樣的感受，都希望出一分力。」

回到香港，Renee和團隊隨即投入遺體修復工作。「其實在台灣一直都會和團隊做不同的case，但這次參與到宏福苑事件中，感受很不一樣，因為我始終都是香港人，此前也從未在香港，為香港人做過遺體修復。」Renee坦言，自己在台灣的時候，每當看到宏福苑新聞的時候，都會忍不住痛哭，希望可以回來盡一分力，她想要告訴受災的宏福苑居民，整個香港的人，都在與他們同行，「現在我回到了香港，真的盡到力幫助遇難者，看到他們的容貌有所好轉，我們的心情也都舒服了一些。」

對於未來，Renee希望在台灣學成歸來後，回到香港組建自己的修復團隊，「你沒理由次次都向台灣或其他地方尋求幫助」。Renee提及早前九龍殯儀館舉行的遺體修復講座，當時吸引超過300人參加。這件事啟發她，也許大家不僅僅是因為好奇才來，而是真的有遺體修復需求，只是香港沒有足夠的資源為他們提供服務。「因為我現在在做這個行業，我知道香港和台灣之間存在差距，所以我希望能夠在香港組建自己的團隊，做有技術、專業化的遺體修復。」

○「給回遇難者應有的尊嚴」

九龍殯儀館總經理Bryan（甘亮得）介紹，宏福苑火災發生後，九龍殯儀館第一時間提供免費殯葬服務，並邀請台灣遺體修復團隊來提供免費服務。截至目前陸續有超過10個遇難者家屬聯絡諮詢遺體修復安排，已接受10個家庭的遺體修復申請。「多虧很多慈善團體提供贊助，得以支援提供這些免費服務，方便遇難者家屬處理先人後事。」

作為業內人士，Bryan坦言，香港是一個福地，很少發生災害，因此遺體修復需求就不會很大，相關從業者少，因此面對類似宏福苑大火這類事件，突然產生大量遺體修復需求，便請來專業團隊支援。Bryan表示，目前針對宏福苑遇難者提供的免費殯葬及遺體修復服務將持續一段時間，若家屬之後需要，可隨時與館方取得聯繫。

「一個完整的告別是非常重要的，特別是對一些災難或意外過身的家屬來說。」Bryan說，「有一個可以還原到先人原本模樣的葬禮非常重要，令家屬可以減低他們的遺憾。」Bryan更表示，很多市民經過這次火災都會有不同程度的哀痛，通過公祭或儀式可以系統化幫助大家釋放情緒，從而更好去釋懷。此前，特區政府曾一連三日哀悼大埔宏福苑火災罹難者，在十八區設置弔唁處，供市民表達悼念。九龍殯儀館也舉行了公祭儀式，那天，前來悼念的人們排了長長的隊伍，一眼望不到頭。

「每個人都需要調節情緒，有長有短，不要勉強自己，慢慢來。」李尹禎輕聲說，「不會有人不記得他們（宏福苑大火遇難者），每一個殯儀業界人，都在為他們的身後事盡最大努力，給回他們應有的尊嚴。」

（點新聞記者蘇婷、孫夢璐報道；撰文：孫夢璐；視頻攝製：韓秭一、周楎、蘇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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